距离《大宅门》首播已经过去20年了，二十年是足可以沧海变桑田的一段时间，而当我时隔20年再看这部剧时，也有了与最初完全不同的感受。
记忆中，白景琦是个有情义有担当的血性汉子，如今再看，却觉得他更像是一个靠着祖宗基业横冲直撞的莽夫。
至于个人感情方面，别说什么情义、担当了，简直自私凉薄。
白景琦一生中有过四段感情：初恋也是原配的黄春，自己选的青楼头牌杨九红，母亲赐的丫头槐花，年老时自己勾搭的“抱狗丫头”李香秀。
在这四段感情中，白景琦给初恋黄春的温柔最多，他甚至为了她不惜违抗母命出走济南，因此很多人觉得黄春才是白景琦的真爱，其他三人不过是男人的一时兴起，或真爱死后的将就。
曾经我也这样认为，但这次重温我看到更多的是，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无奈与压抑，以及不平等的关系下谈真爱是多么奢侈的事情。
01
黄春是詹王府大格格的私生女，因为身份特殊不被主流社会承认，出生后先是被狠心遗弃，后又被仇家白颖宇找到当棋子一样养在教堂里。
对一个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、又会归于何处的少女来说，少年的羞涩笑容不仅仅代表对她的好感，更是家和依靠的象征。
所以黄春爱上白景琦是必然的，这爱里既有发自内心的心动，更有迫于现实的凄苦急于寻找爱和庇护的现实考虑。
八国联军入侵时，无处可去的黄春被白景琦藏于自家秘宅的地窖，明知道白家不会承认她这个儿媳，黄春还是主动献出了自己，并决绝地对景琦表示：白家不要我，我就去死！
我觉得这个情节和张爱玲的《倾城之恋》有异曲同工之妙，都是用一个城市的倾覆去满足了一个女人想套牢一个男人，以达到余生无忧的愿望。
后来二奶奶果然不接纳黄春，白景琦只能带着她离家出走，这里面当然有爱的因素，但更多的是白景琦的“弑父情结”作祟。
何为“弑父情结”？
简单来说，“弑父情结”就是孩子成长到一定阶段，会试图通过在心理上“杀掉”父亲，来达到长大成人掌控自己命运的目的。
弗洛伊德对“弑父情结”有过这样的论断：
人类天生具有“弑父情结”，从一出生，他就注定要和父亲展开斗争，以摆脱被统治，被支配的地位，争取独立自由的权利，进而掌握家庭的主导权和社会的主动权。
（因为白家是二奶奶当家，所以确切地说，白景琦应该是“弑母情结”。）
所以白景琦带黄春离开大宅门，一方面是他确实喜欢她，作为男人他要对自己的女人负责；另一方面是他需要通过这样的反抗，来证明和确认自我成长的完成。
02
彼时虽然生活艰苦，前途未卜，但两个年轻人厮守在一起，你侬我侬，那种甘苦与共的情义里包含着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的踏实和满足。
如果能够选择，我相信与后来的荣华富贵相比，黄春应该更想留住济南这种寻常夫妻的琐碎生活。这里没有大宅门的勾心斗角，也没有与其他女人共享丈夫的委屈、心酸，关键是白景琦眼里有她、心里有家。
但白景琦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了女人就甘愿一辈子平庸，他找到发达的门路后，把怀孕的黄春送回了北京老家，然后一个人在济南开始了放飞自我的生活。
黄春回到北京后，不论是在剧中还是在白景琦的世界里，迅速由主角沦为配角，之后为数不多的出场中，不是在护着儿子就是在寻找母亲。
表现黄春在大宅门生活的情节不多，但不难想象，应该是寂寞无趣的。一方面家里有婆婆坐镇，家事没她说话的份儿，另一方面白景琦娶了杨九红，早已不再把她当知心爱人。
黄春是那个时代典型的贤妻良母：对婆婆永远恭谨，对儿子宠到极致，对丈夫无条件的服从。贤良淑德到哪怕丈夫在她走后马上私自娶了窑姐，也不气不恼，反而笑盈盈地表示要和对方和睦相处。
作为女人，我不相信她对丈夫的不忠一点儿都不生气伤心，但传统男权社会女人是不能嫉妒的，所以黄春只能“大度。
她就是这样通过不断压缩自己的“里子”来成全白景琦和大宅门的“面子”，也顺便保存自己的一点儿存空间。
03
黄春最后死在为婆婆送葬的途中。以前看这部剧的时候，我觉得黄春死于婆婆去世带来的悲痛过度，这次再看才发觉，她其实死于白景琦所代表的宗族社会的无情。
二奶奶去世的时候，黄春的身体已经很差了，但因为做儿媳的本分，也为了白景琦和大宅门的面子，她不得不拖着病体顶着酷暑参加婆婆程序繁琐、耗时极长的葬礼。
白景琦本身医术高明，难道他事先不知道黄春可能会因为劳累、悲伤过度殒命吗？我觉得他一定知道。但那场盛大的丧礼是大宅门的门面，作为儿媳怎么可能不给婆婆披麻戴孝？因此白景琦命令黄春必须参加葬礼，哪怕因此付出生命。
黄春是一个人在轿子里静静死去的，被发现时人已经冷了。一般来说死前的人要么特别痛苦，要么会有回光返照的迹象，不论哪种情况只要黄春发出一点信号，轿子外的人都会察觉，可她死得悄无声息。
我猜想她一定是不想影响婆婆的葬礼，而孤独赴死的，她死后，大家果然如她所期待的那样，为了不影响二奶奶的葬礼，而将她的死讯隐瞒后低调处理。
没人知道在临死之前，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。一个大宅门女人的一生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。
黄春与其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，不如说是一个符号，那样的时代下，她被动、也主动地活成了一个符号，这个符号给了她生活的庇护，也囚禁了她的一生。
我无法评说她的得失，因为旧时代绝大多数的女性根本没资格谈得失。